善亲亡,悲至今
书名:妄人雪 分类:玄幻 作者:杝瑰 更新时间:2024-07-24 12:09:51
苍负雪醒来,天色渐晚,雪依然纷纷而下,未有落停之势态。
他躺在寺中,睁开眼便瞧见那小孩儿。那小孩儿虽混迹山林、藏匿古寺,泥泞面容之下实有一双赤诚明亮之眸。
见到苍负雪醒,那小孩儿急急问:“你醒了?你可还好?你早时昏倒,我可急坏了,那野药果真有用啊。”
苍负雪微微摇头,翻盯着干瘪乌紫的唇,开口:“我没事,谢过,我还有要事,告辞。”
便见他艰难撑过地面,摇晃起身,准备离开。
“你才醒,如何着急走呢?”那小孩儿见状,面露着急担忧之色,“下着雪,你走哪里去?”
“我去苍院。”苍负雪冷冷开口。
“你去苍院作甚?”小孩儿走去他面前,伸开双臂,欲拦住他。
“下跪。”苍负雪冷漠说来,却是无比的悲愤。小孩儿听闻不解,只收回双臂,垂眸发愣。
苍负雪绕过他身,离去。跨过半步,又停下转身,轻声开口:“你叫什么名字?”
“官下君微,我爹取的,”小孩儿大声回道,声音铿锵有力,“我爹说官下有君,高位终微。我日后一定出色,盛名却谦卑。”
“好一个盛名谦卑。小兄弟,我欠你情,日后报答,告辞了。”苍负雪抱拳施礼,决然回答,随后离开。
官下君微亦抱拳回礼,“万事小心。”
他明朗地盯着眼前气度不凡之少年的背影,感概着进寺,随后又执一把伞,追出去。
“慢着,慢着……”管下君微喊着。
苍负雪回过神来瞧他,一脸疑惑,“你来作何?”
“这有一把伞,是过寺之人留下的,你放心用。路远,带上吧。”
“再次谢过,小兄弟心善,可路远,倒成累赘。”苍负雪拒绝后速然离开。
官下君微留在原地,直直挠头,随后耸肩归去。
苍负雪上苍院,只用了半日不到。到苍院时,已是深夜,可置苍院门前,他却犹豫了。他的脑海浮出苍老指责之话。
“你若有心,便不会作出此为。”
“你若执意出苍院,便不再是我苍家人,他日有事,不可移来半步。”
可悲事即出,他不能不前来。况他要亲自确定,若是真,亦要明白知晓苍老为何亡去,当是何故。
他提步过苍院大门,随后重拍院门,厉声喊道:“有人吗?可否开门?”
“有,公子且慢。”门里传来熟悉的声音,是苍山长者的声音,他是苍院管事,年有六十。
随着门栓被打开,二人相见。苍山长者在雪中模糊见他,心突地一颤,“雪公子,你怎回来啦?怎不打伞?你不是已经出……”
苍负雪拜礼,面色沉重地问:“长者,我路上听到苍老亡死的消息,可是真的?”
长者听闻,只他无奈叹气,悲伤点头。
苍负雪听闻,脚步下仿有尖石,顿地后退,“怎么会?”
“苍老是悲愤过度啊,”长者又叹一声,继续说道,“雪公子,苍老已逝,我知你悲,可苍老有言,我确实不得让你进去啊。”
没等苍负雪说话,长者便重重关上了门。
“长者,请开门,求你开门,我只一话要说。”苍负雪本还悲痛着,倏然清醒。
“什么话?”长者问。
“请长者开门。”深夜寒冷,长者不忍,便心软地开了门,而苍负雪已直直跪在地上。
“你……你这又是干什么啊?”长者见此心急。
“长者,我自幼生在苍院,情根深种。我鲁莽出院,按理说不该归来,可如今苍老死,我如何不去拜别啊!”
长者皱眉,却未有所动。
苍负雪接着说:“负雪已知罪孽,我死有余辜,可我若不见苍老一面,我会抱憾终身啊。长者,如今深夜,他人不知,就当我负雪贸然而来,你不知晓。”
见长者闷声不答,苍负雪头坠在地。
“只请让我一拜苍老,求长者成全。”苍负雪死死磕头,那额间快要出血一般,大雪轻忽下来,落在他睫毛之上,他却顾不上。
“只请让我一拜,谢长者成全。”他反复说着。
长者无奈闭眼,而后妥协,“你进去吧,只不知我今日作为,苍老是否责怪?”
苍负雪这才停下,站起身来。
“谢过长者。”
“苍老之棺,摆在主院。”
苍负雪直直踏进主院,长者见他背影,五味杂成,只将大门关上,归去内室。
主院大门敞开,白绸飘扬的孝幛,在冷风白雪中瑟瑟抖动。
堂内木碑前立,在偌大的空旷中彰显沉重。苍负雪心中凝聚成了一团巨大的哀愁,压在他的胸口誓死不走。
苍负雪置棺前,毫不犹豫跪下。
“苍老在上,负雪前来看您了,”他边说边磕头,说着,泪水便顺着眼角流出来了。
“出去几日,负雪时常想起您,从前有您的庇佑,我以为天下太平。如今负雪知晓了,更知错了,负雪有罪,请苍老责罚。”
可他的脑海里全是那日离去的不欢光景,他自责不已,“负雪知错,求苍老责罚。”
他念着,心如撕裂一般痛,呼吸都变得沉重。直到说完,他的额头沾着满是混脏地泥、亦破皮显红。
他没管,只木讷跪着,由悲状化为麻木。
按苍家规,苍院子女为爹娘行丧礼当跪一日,苍老养他十八年,当似父。他只自顾自跪着,他要一直跪,跪到天亮,再到天黑。
此时,雪花在雨中形成缩影,继而停,便只剩淅淅沥沥的雨,它再次夹着风无情刮来,宣誓在寒夜的主权。
刺骨的寒风沁进他的身体,他还在跪着,却已感觉不到身体瑟瑟的颤抖,他麻木失觉,心里暗下了决心。
时间如蜗牛移步般悄缓地过去,终于在漫长的等待后,天空蜕下黑皮,涂上蓝黑的漆,继而泛着白。
天亮了,白了,也晴了。
长者最早起来,下人院依稀有些动静。长者醒来首要,便是前来主院,瞧见苍负雪仍在大跪,吃惊失色。
“公子,你怎么还没走啊?”长者苦口婆心相劝,苍负雪却倔强不理。
“公子可是一夜在此,如此受寒怎么了得?你又是何苦啊?公子,听我一句话吧,你走吧。”苍负雪不动不答,如山般坚定地跪着。
他的脸色苍白,嘴唇泛出干紫,全然没有年少之状,长者见他侧面,实在心疼。
“哎,你……”长者未继续停留,便走了,没过两刻,便拿了件白蓝衣裳归来。他先上前拜过苍老,随后欲将衣裳披在苍负雪肩上。
“苍老生前最爱的两个人,就是婖少主和公子你啊,如今这样,苍老实在是……哎呀,公子可不能垮啊!”
他边披衣边开口,声音颤抖着,实在忍不住,竟悲伤地红了眼。
苍负雪转过头,拉住长者粗糙的手,制止他为自己批衣,两人对视,最后苍负雪开口:“请将这衣裳拿回去吧,负雪早已配不上苍院清蓝白衣。”
长者发愣,“公子如何配不上啊?”
“如何都配不上。”
“一件衣裳,御寒保暖而已。”长者还是相劝。
“那也是苍家颜面。苍老之言,负雪永记于心,才至今日,难道长者就不听苍老之言了吗?”
苍负雪说此话,就是激长者,让长者离去。可此话,却是对他自己的批判。苍老之言,他虽永记于心,却还是忍不住入院。
人就是在矛盾生长。
长者晓他倔强,只收整了衣裳,抱其在手中,无奈回复:“必是听的。没有苍老,何来如今的我啊?”
他眼泪打着转,又小声补充道:“罢了,公子便继续留在这里吧,我不赶你,其他人看见也是要说的。”
苍负雪仍直直跪着,不答话,只觉察到长者叹气离开。
“谢谢,但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