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忽然间，又一个声音传来。

　　眼看忍无可忍，朱高隧差点就想一拳一个小朋友。

他硬憋住脾气，凑近朱高焱耳朵旁，假意笑着低声威胁道：“别装傻。”

“这番话我仅仅跟你单独说，老二今晚状况很是异常，你自行考量该怎么做罢。”

朱高焱眉头骤皱，“三哥，此事仅仅是告知我一个而已吗？”

看见朱高焱上当，朱高隧满心欢喜地点点脑袋。

无论如何，老二的行动都能被归咎于老四。

如此一来，不管是进是退，都显得合情合理。

然而就在朱高隧沾沾自喜的时候，朱高焱却突然开口：“好啊，你这个三哥！”

“原来你一直藏着二哥的秘密，瞒着父王？”

“我现在就去告诉他！”

说罢，朱高焱便兴奋地朝着主台奔去。

刹那间，朱高隧呆住了。

这不是应该的走向啊！老四不是和罗网有联系吗？为何不趁机对付老二？难道老二给我的情报是假的？

他心里一阵慌乱。

一旦朱高焱此时说出真相，朱棣必然震怒于他的隐瞒，而朱高煦也绝不会轻易放过他！

“老四，等等！我刚才是在跟你开玩笑……”

他忙呼喊道。

与此同时，在角落中，朱高煦正独自举着酒杯，品尝美酒。

一位身材瘦削的太监走至朱高煦身边，轻声道：“王爷，城门已更换了守备。”

朱高煦望向远处跳舞的朝鲜舞女，不动声色地问：“内部呢？”

“内部也安排妥当了，只等落杯为号便可发起万箭齐发。”

朱高煦嘴角勾起一丝笑意，再次为自己倒上一杯酒。

旁边的小太监踟蹰了一瞬，终于忍不住询问道：“王爷，这次跟上回一样吗……还是另有其他打算？”

上回是假装行刺嫁祸太子，而现在则可能是真的行动。

朱高煦凝视着主台，没有回应。

在焰火映衬下，那高大魁梧的身形更显得阴郁无比。

片刻之后，一声冷冰冰的话语响起：

“那个位子，理应属于我。”

台上，朱棣端坐于龙椅之上，身旁孙若微站在案桌旁边。

对面，一名秃顶留有小撮发须的倭人单膝跪地，满脸紧张不安。

朱棣轻轻把玩着手中玉扳指，淡然说道：“请转告贵国足利将军，其贡品朕业已收悉，深感欣慰。

愿其喜欢我们的礼物。”

“同时也希望他多抽出时间清理海面之上的寇患。

大明水师只知有敌，未分国界。”

“如果他不管，那由朕替他管教。

*任何滋扰大明百姓之人，都是不可容忍的。”

“自然，大明也希望诸位能与邻国保持和谐交往。”

朱棣话语中，孙若微不由瞥了一眼桌面的水果刀。

她心中瞬间翻涌——离自己用这水果刀报仇，仅仅只有一步之遥！确实令人蠢蠢欲动。

但几次犹豫挣扎过后，她的手终又放下。

她不清楚原因究竟何在，也许是对着朱高焱的一份莫名尊敬？或者是因为看到朱棣对外国使者谈吐从容，处理得体，内心竟然生出了些认同之感。

要知道，孙若微的父亲景清亦曾身为大明忠臣，若是他在此，恐怕也不赞同她这样行动吧。

总而言之，此刻不适合杀害朱棣。

那位倭国使者怯怯道：“陛下慈悲，海上波涛险恶，船只难免倾覆。”

“恳请陛下开恩赐予一块宁波或镇海附近的荒岛晾晒货品。

还盼陛下金允。”

朱棣微微一笑：“此事交由地方官协助解决即可。”

“祖辈流传的土地岂容他人染指？”

“待日后召见足利，我会与他详细商讨。

你可以退下了。”

使者无言以对，只好默然退下。

朱棣稍作停顿，转身问道孙若微：“你以为如何？”

“我？”

孙若微愣了一下，随即答道，“依我来看……大明疆域虽然宽广，但却没有可让他人染指之地！”

......

“大明朝的国土虽广袤无边，却无一处多余之地！”

孙若微直视着朱棣，铿锵开口。

朱棣略显错愕，看向孙若微的目光顿时有所不同。

毕竟，在这男权主导的官场中，女性始终被视为弱势一方。

不但自幼所受教育与男子不同，使其较少接触政治，且见识和格局也多被限定在一定的框架之内。

之前朱棣只是见孙若微聆听专注，一时随性相询。

却不料，对方竟给出这般满怀爱国情怀的回答。

这等见解即便放在朝堂诸臣之中，怕也不是人人都能道出。

更令人称叹的是，孙若微言辞间气宇非凡、底气十足，显然并非装模作样，而是真心流露。"此女，不简单......”

朱棣暗自低语了一句，继而朗声道：“来人，将朕的银杯拿来，赐酒！”

侍立一侧的宦官和宫女无不惊愕。

毕竟，这种规格的赐酒久违已久，更何况接受者还是名女子。

小鼻涕匆匆端来盛满美酒的五爪金龙纹银樽。

这是专供皇帝赐酒所用之器皿，自打设立以来，享用者屈指可数，且皆为朝廷重臣。

孙若微整理裙裾，意欲跪下行礼。"不必多礼，此处随意些。”

朱棣缓步上前，目光带着欣赏，“你这话，深得朕心啊。”

孙若微微微一笑，并未推诿，接过银樽举至面颊轻饮。

只见她从容吞下，一滴不剩。

朱棣看罢不禁微笑颔首，“真乃豪爽之人！”

稍远处。

凉亭中的朱高炽父子二人恰好捕捉到刚才一幕。

朱高炽哈哈笑道：“瞧见没？老爷子对这姑娘似有特别好感。”

又转向朱瞻基，“咱家这老二现在整日吃酒解闷，倒把正经事搁置一旁了。”

“与我有何相干？”

朱瞻基忍不住反驳一句。

朱高炽瞪圆小眼低声训道：“你就知足吧！你以为你爷爷仅是对你青眼相加么？”

“别忘了，所谓太孙不过暂时挂着这个称呼，正式册封还未进行呢！”

“要是某日你二叔那边的儿子也受到青睐，同样得了赏酒待遇，然后顺势就被册封了，那时你就等着懊恼去吧！”

朱瞻基连忙躬身应诺：“好好好，殿下您只管尽兴饮酒便是。”

“哼，你小子......”

心里虽不以为然，可表面上朱瞻基依旧波澜不惊。

他并不认为会有人能够撼动自己的地位。

关于朱瞻壑，也就是汉王家的那个小子，早在之前朱瞻基就详细考察过，确实平庸懦弱得很。

自家兄弟们也从未放在眼里。

这时他望向孙若微，皱眉寻思着：“这位跟随四叔而来的女子为何看着有些眼熟……”

另一边。

朱高煦刚敬完酒，也抬眼朝着高台瞅去。

当他瞧见孙若微时，脸色立刻阴沉下来。"怎么又是她！”

对孙若微，朱高煦印象深刻。

当年混入京师的一众靖难遗孤中，她是惟一一名女性，且在群体里占据关键位置。

有一回，她直接向自己索要诏狱钥匙的事便让朱高煦至今难忘。

随后便是江阳湖那场变故。

当时，她突然不见踪影，而神秘组织罗网现身，造成锦衣卫重创并试图诬陷于他，令其相当难堪。

自此，朱高煦开始怀疑二者之间存在一定联系。

后来派出皇甫云和前去查找时，孙若微已消失不见。

未曾想今日于此地重逢。

正好此时，朱高燧扶着腰走近，朱高煦不动声色地问：“老三，老爷子身边的那个女孩，你认识吗？是从哪里来的？”

朱高燧刚被朱高炎逗得围着花园跑了五六圈，累得喘不过气。

听到朱高煦的询问，心里有些不快地说：“还能是谁，自然是老四！”

“那小子一眨眼就不见了，我还得找他去。”

说完便急匆匆地离开了。

朱高煦听后脸色一变，“老四……她居然是老四带过来的！？”

朱高煦脑中闪过一个可怕的念头：孙若微之所以会出现在这里，莫不是在给他一个下马威！这表明，除了朱棣之外，还有人知道他的秘密身份——皇爷。

朱棣已经原谅了他，不可能做这种事；而孙若微是朱高焱带来的，那么很有可能朱高焱已经知晓了他的身份！

“怎么会这么巧？难道……真的让我猜中了？”

朱高煦心跳加快。

他忽然想起一件事情：目前为止，孙若微并不知道他是皇爷。

既然如此，孙若微也就没有可能把这一消息泄露给朱高焱。

朱棣追求兄弟和谐，显然也不会透露这一信息。

而且老三是站在自己这边的……

由此推断，唯一的可能性就是朱高焱通过自己调查得知了自己的身份！

朱高煦自认行事隐秘，除了锦衣卫外，谁也无法察觉蛛丝马迹。

可若是真要列举出天下哪个组织让他难以捉摸，并具备能与锦衣卫并驾齐驱的能力的话，答案已跃然而出……

罗网！

除了这个神秘组织，别无它途！也就是说，朱高焱很可能和罗网有联系！

想到这里，朱高焱跟孙若微走在一起也能说得通了……

毕竟，孙若微本身就是罗网曾救助过的人。

想到这里，朱高焱抹了把额头上的冷汗，手中的酒樽也不知道到底扔下去还是不扔。

他的计划本就是在宴会上杀掉朱棣，制造混乱。

然后凭借十万大军攻城，再度重演靖难之役。

但现在，朱高煦有些举棋不定甚至心生恐惧。

让他忐忑不安的缘由，自然是因为罗网的存在！

他不知道朱高焱跟罗网的关系究竟如何？

让孙若微出场究竟是对他示警？还是有其他图谋？

如果真要动手，还会不会成功？

朱高煦缺乏足够的信心。

因为罗网给予他的压力太过强烈！

仅仅十个人就能扫荡上千名御林军！

这样的厉害角色一旦混入宴会，谁才是真正的猎手还未可知！甚至就算他真的得逞了，也不见得能活着登上帝位！

当然还有一种可能是：朱高焱和罗网一点关联也没有，这一切纯属巧合。

朱高焱恰好和孙若微凑到了一起，也恰好看上了这场宴会，正巧被朱高煦看见，而恰巧孙若微曾经被罗网营救过。

所有人都怀揣善念美意，世界充满爱与和平......

哈！

朱高煦狠狠扇了自己一耳光。

他已经感觉自己快要被朱高焱搞崩溃了！长此以往必入疯魔！

“呼......”

“摔还是不摔......”

“我究竟该咋办？”

……

方才，朱棣吩咐了随从几句后便先行离开了。

回至养心殿，先去东房方便了一番，而后走到门口。

站在殿顶台阶上向西望去，西院里热闹场景一览无余。

朱棣双臂交叠，带着和善的笑意问：“那几个年轻的一向不安分，如今又闹出什么动静来了？”

朱棣身后突然出现了一个人影，全身包裹在紫色长袍中。

一阵嘶哑的话语传来：

“今晚的宴席中有三名奸细，全是汉王埋伏下的。”

“城外三十里地之外，汉王从前的手下正带着十万私军朝京城进发。

而且，城门守卫已经轮换了。”

朱棣轻轻揉搓眉心，语气如同谈笑一般：“十万，这数目可真不小啊。”

接着调侃道：“哼，朕领兵北伐的时候，他怎么就没想起多调动些部队支持朕呢？”

对儿子性格的了解无人能及，对于臣子的掌控也了如指掌。

像朱高煦这样的行为，在朱棣眼里毫不意外。

紫袍人继续报告：“这支队伍由四方召集而来。

太原府守将范重雷、开封府守将赵四海、济南府守将宋蒲以及北平府副将严和各自率领了一部分人马。”

“他们四个一直都是汉王麾下死忠，私下为汉王扩充兵力。

原来四大府加起来才不过有四万常规驻军，但另外增加的六万人，都是秘密招募的军队。”

朱棣点点头问道：“那老三呢？这件事他也知情吗？”

紫袍人回应说：“估计三殿下不清楚与私军的事。

至于守备换岗一事，据查有北镇抚司颁发的相关公文。”

朱棣表情微微一怔，随后抬头望着天色纵声大笑：“呵呵呵......行啊！小子长大了果然不听话了！”

他又念叨着：“隔岸观火……这孩子还真学会玩这种把戏了！”

接着追问道，“那老大和老四呢？”

紫袍人思索片刻答：“太子殿下一如往常招待使节敬酒，看不出异常。

梁王嘛……自从宴会一开始他就四处闲逛玩耍毫无戒备，不过……”

朱棣眉头微皱催促道：“不过什么？你尽管说。”

紫袍人紧接着说明：“只不过，梁王带过来的那位女孩存在疑问。

她叫孙若微，乃是景清的女儿，也是靖难时期的旧部后代之一。”

朱棣顿时明悟道：“怪不得……原来那就是景清的孩子啊！”

他沉思了一下又感叹起来：“我还在奇怪世上竟有哪个少女拥有如此见识气魄，敢在席间直抒己见。”

“她的父亲景清确实是个称职的大臣。

尽管我对不起他的立场但他敢于对我行刺恰恰体现了他对朝廷忠诚。”

“这姑娘承袭她父亲的精神，眼看着身旁就是兵器却没动，因为她担心在这群外国人面前做出有损国体的事情。”

“真是个难得的好丫头……”

他随即苦笑道：“嘿，瞧这小姑娘都知道什么是国家荣誉，反倒是自家人家俩不成器的东西尽给我们添堵。”

说完这些话他愤懑得连胡须都颤抖不已，然后用两手指扣住腰间的皮带。

紫袍人悄悄退开后，朱棣回到内室提笔撰写了一封密令，转而呼唤旁边的小太监过来。"交给樊忠送去吧。”

小太监匆匆跑开了。

朱棣顺手摸了摸贴身穿着的软甲，然后走下台阶迈向龙驾。

...

与此同时另一场景开始展开。

当朱棣离开之后，孙若微便留在御案一侧默默等待着。

大堂上热闹非凡，但高台这里就只剩下她自己孤零零的身影了。

时不时她会左右张望寻找那个熟悉的身影。

内心暗自抱怨：“好歹请我来这里，总不能就这么放着让我干等吧！”

恰逢此时一个温婉轻柔的声音响了起来：

“吃点果子罢。”

孙若微回头看到一个穿着女官服饰的女子正捧着果盘对她微笑。

女子样貌秀丽，双眼明亮，容貌温柔大方，现在正冲着自己展现着友善的笑容。

孙若微盯着她一时没有言语，总觉得这个女子似曾相识。

那女子显然注意到她异样的目光，疑惑道：“怎了？我脸上的妆有点花吗？”

“呃...没事，多谢你。”

孙若微笑应着，还是想不起究竟在哪里见过这神秘女子。

女子认真凝视了一眼便离开了。

她陷入思考：自己一定是在某个重要场合见过这个人。

但这肯定不是最近的事情。

似乎两人很早以前就已相识，只是岁月太过漫长，记忆如同被封存，又或者对方已经换了模样。

见到那名少女时，孙若微心底莫名泛起一种亲切感，就像看到了自己的亲人一般。"你在想什么？”

忽然间，又一个声音传来。

孙若微一怔，发现朱棣已经回来，赶忙躬身行礼。"不必多礼。”

朱棣在龙椅上坐下，转头望向孙若微，“你一直在等？那臭小子没来找你吗？”

提及朱高焱，孙若微略显烦躁，仍故作平静：“我跟他其实也不熟，不过才见过两三面罢了。”

朱棣听出了话语中的不满，微微一笑，但并未点破。

……

另一边，胡善祥走下高台后，神色呆滞，思绪混乱。

就在刚才，与孙若微对视的瞬间，她同样感到一种莫名的熟悉感，仿佛多年不见的童年玩伴意外重逢。

然而这么多年过去，很多事情她早已遗忘。

胡善祥留意到，孙若微是朱高焱带过来的。

也许下次拜访梁王府时，可以问问她是谁。月色渐升，宴席仍然热烈非凡。

期间，朱高焱也未停歇。

一边饮酒吃食，他一边悄悄找出了朱高煦事先布置的三人。

三人分属三方势力，相互形成犄角之态。

其中两人比较容易察觉，另一个则藏得极深，隐匿于人群之中。

朱高焱心里已然有数，却不动声色。

毕竟多年签到经历并非徒劳，除获得众多势力外，他还身怀各类武学：天子封神术、神狱镇象劲以及他化自在等等至高绝学皆在掌握之中。

即便这个世界法则有所限制，无法展现全部威力，但他展露出的那一小部分也足以独步天下！只要他在，别说暗箭伤人，就算是明枪他亦有信心接下！

此刻，朱高焱倚靠在一块大石头旁，悠然品尝着美酒，观赏高丽舞姬的曼妙舞蹈。

就在此时，一位少女缓缓走向他……

“冒昧打扰，请问阁下可是梁王殿下？”

朱高焱抬眸，见一名约莫十二三岁的少女站在旁边。

少女肌肤胜雪，容颜倾城，身穿白色哥特萝莉裙，模样十分可爱。

最吸引人的，莫过于她那双浅蓝色的眼眸，在灯光闪烁中散发着迷人的光芒。

朱高焱点头应答：“你是认识我？”

少女微微躬身，笑靥如花：“我是卡捷琳娜，来自西岚国，是郑和的朋友。”

朱高焱回想起来。

西岚国确实有点印象，郑和在奉天殿上提过。

这是个属于重伽罗的属国，刚建立不久。

他笑着以西方式语气道：“欢迎西岚国的朋友来到大明。”

卡捷琳娜轻声道：“能结识殿下，是我的荣幸。”

随后两人聊了几句，朱高焱发现这名少女言谈举止颇为成熟，不似寻常十二三岁女孩那般天真。

因此对她有了深刻印象，记住了“卡捷琳娜”

这个名字。

……

高台上，朱棣仍在应对各方来使。

此时，兀良卫使臣正跪在殿下禀报：“我们大汗的意思是以长城为界，山海关外的土地都划给我们。

如此我们便相安无事。

皇上乃是天下共主……”

朱棣不待他说完，淡然截断：“关外难道不是大明的土地？生活在关外的，难道不是朕的子民？”

“将他们拆分给你们，到底有何意图？国家难道要**？”

“朕多次明言，大明与兀良卫世代友好，亲密如手足。

你刚才如此言论，令朕甚为惊讶。”

“你回去转告大汗，若兀良卫水草不足，欢迎他带族人来大明，无论多少，我们皆能满足。”

“提供食宿，赏赐农具，想留多久都行，唯有一条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