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倾斜的天平

　　轮盘旋转的速度如同垂死之人的呼吸，渐渐慢了下来。指针像一个喝醉了的审判官，摇摇摆摆，带着戏谑的意味，在每一个彩色格子上逡巡。

李浩的心脏被这缓慢的折磨揪得紧紧的，仿佛下一秒就要停止跳动。他的目光死死黏在那根细长的指针上，全部的意念都集中在那个闪耀着虚假希望的金币图案——“小财运”，五倍赔率！

近了……指针的影子已经覆盖了金币图案的一半……就是那里！求求你，停下！他在心中无声地呐喊，每一个毛孔都在尖叫着渴望！

然而，命运似乎总喜欢在最关键的时刻露出它狰狞的獠牙。

指针以一种几乎难以察觉的、轻蔑的姿态，轻轻滑过了金币图案的边缘，然后带着一种令人绝望的笃定，颤巍巍地、稳稳地停在了旁边一个毫不起眼的区域——那上面画着一小堆黯淡无光的铜板，仿佛是对他雄心壮志的无情嘲讽。

“微利”。

这两个字如同冰水，从头顶浇下，瞬间熄灭了他眼中刚刚燃起的火焰。

“微利？”李浩的声音干涩沙哑，带着难以置信的茫然。他死死盯着那个图案，又看向赌桌边缘冰冷的赔率说明——“微利”，赔率，仅仅是……一赔一。

也就是说，他用未来一年的稳定工作运气作为赌注，冒着可能一无所有的巨大风险，在这惊心动魄的旋转之后，仅仅是……保住了本钱？

侍者面无表情，如同执行程序的机器，将另一枚冰冷的蓝色筹码推到了他面前。现在，他拥有两枚蓝色运筹。

这数字非但没有带来丝毫安慰，反而像是在嘲笑他的愚蠢和不自量力。

巨大的失落感如同沉重的铅块，狠狠砸在他的胸口，让他几乎喘不过气来。不甘心！强烈的、如同毒藤般的不甘心疯狂地缠绕着他的心脏！

怎么会这样？就差那么一点点！如果指针再偏那么一丝丝，他就能赢得五倍！那就是十枚蓝色筹码！足够他看到一线曙光！

为什么偏偏是“微利”？！难道连这个该死的赌场都在嘲笑他吗？！

不行！他不能接受这个结果！他付出的代价太大了！未来一年的动荡不安，找不到稳定工作的风险……这一切，难道就只换来这两枚毫无意义的蓝色筹码？！

“再来一次！”这三个字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狠厉。

李浩的眼睛因为强烈的不甘和愤怒而充血，他死死盯住侍者，仿佛要将他生吞活剥。他猛地伸出颤抖的双手，将桌面上仅有的两枚蓝色筹码，如同押上全部身家性命般，再次重重地拍在了那个让他又爱又恨的“小财运”区域！

他就不信这个邪！他一定要赢！这次一定能赢！刚才只是运气不好！这次幸运女神一定会眷顾他！他必须赢！

轮盘，如同命运无情的磨盘，再次旋转起来。

这一次，它承载的不仅仅是李浩未来一年的希望，更是他几乎崩溃的理智和摇摇欲坠的信念。他的呼吸变得粗重而急促，像一头被困在陷阱里的野兽。

他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心脏疯狂跳动的声音，咚咚咚，仿佛要撞破胸腔！

指针在飞速旋转的光影中跳跃，如同一个舞姿诡异的死神。李浩的瞳孔收缩，视野里只剩下那片模糊的色彩和那根牵动他灵魂的指针。他甚至忘记了呼吸，全身的肌肉都因为极度的紧张而僵硬。

它会停在哪里？金币？还是……更糟的？

时间再次被无限拉长。指针的速度慢了下来……慢了下来……

它优雅地滑过了代表“健康”的绿叶区域，仿佛在暗示他接下来的命运与健康无关。

它又轻巧地跳过了代表“霉运”的骷髅头，似乎暂时放过了他，却又像是在酝酿着更大的恶意。

然后……它再次接近了那个金光闪闪的“小财运”区域！

李浩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这一次！这一次一定！他的嘴唇无声地翕动着，重复着这句绝望的祈祷！

但现实，远比他想象的更加残酷无情。

指针仿佛拥有自己的意志，带着一种冰冷的、精准的恶意，毫不犹豫地、稳稳地停在了——那个画着空空如也、甚至还带着破洞的钱袋的图案上！

“破财”！！

这两个字如同来自地狱的判决，狠狠凿进了李浩的脑海！

嗡——！

他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思想和意识。时间在这一刻凝固了，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两枚承载着他最后希望的蓝色筹码，被侍者那双毫无温度的手，如同扫走两片废纸般，轻轻一拨，划入了赌桌中央那个深不见底的、象征着庄家通吃的黑暗区域。

输了……

全输了……

他不仅没能赢钱，反而把自己仅有的赌注，连同用未来一年稳定工作换来的资格，全都……赔了进去！

“不……不！！！！”一声凄厉、绝望到极致的嘶吼，终于从他喉咙深处爆发出来！他猛地扑向赌桌，想要抓住那些消失的筹码，但手指只触碰到冰冷光滑的桌面。

巨大的打击如同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他的胸口！他眼前一阵阵发黑，天旋地转，身体摇摇欲坠，几乎要瘫倒在地。完了……一切都完了……女儿苍白的小脸，高利贷狰狞的面孔，冰冷的街头……一幕幕绝望的景象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

他输掉了未来，也输掉了现在！他一无所有了！

“看来，幸运女神今天并不站在你这边。”卡戎的声音如同来自遥远天际的冰冷星辰，适时地在他耳边响起。那声音里没有任何同情，只有一种如同程序设定般的平静，“你已经没有筹码了。根据规则，你该离开了。”

离开？

这个词像一把钝刀，狠狠剜着李浩的心。离开这里，回到那个比地狱还要绝望的现实中去？不！他不能走！他不能就这么一无所有地离开！他已经付出了那么多！他不能白白失去！

“不！我还没输完！”李浩猛地抬起头，双眼赤红，布满了疯狂的血丝，如同溺水之人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死死盯住卡戎，“我还有东西可以抵押！我还有！我还有很多东西！求求你！再给我一次机会！一次就好！”

他像一个输红了眼的赌徒，彻底抛弃了尊严和理智，只剩下最原始的、想要翻本的疯狂欲望。

卡戎看着他，那双深邃的眼眸中没有任何波动，似乎早已预料到这一幕。

“哦？你确定吗？”他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穿透力，“你身上残存的‘好运’已经不多了。就像一盏即将燃尽的油灯。再抵押下去，你失去的，可能会远超你的想象。那将是……你灵魂的一部分。”

“我不管！！”李浩嘶吼着，声音因为绝望而扭曲变形，“灵魂算什么？！只要能救我女儿！只要能让我翻本！我什么都愿意！我把我的一切都给你！求求你！给我筹码！！”

卡戎微微颔首，目光再次如同最精密的仪器般，审视着李浩的存在，评估着他最后的价值。

“你对女儿的‘爱’很深厚，这本身蕴含着强大的能量，是维系你存在的重要基石之一。”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诱惑与危险，“你与女儿之间那份‘心灵感应’般的亲密联结——那种无需言语就能感知彼此情绪、分享喜悦与悲伤的特殊纽带……这份极其稀有、近乎本源的‘情感运气’……”

卡戎停顿了一下，似乎在计算着这笔交易的“价格”。

“……可以为你兑换……一枚赤金运筹。”

随着他的话音，一枚赤金色的、仿佛由凝固的火焰锻造而成的筹码，突兀地出现在卡戎的指尖！

它散发出比蓝色筹码强大数倍、甚至带着一丝灼热感的能量波动！那光芒是如此的耀眼，如此的诱人，仿佛蕴含着足以改变一切的力量！

“赤金运筹，”卡戎的声音如同魔鬼的低语，在李浩耳边回荡。

“能量等级远超蓝色运筹，一枚足以匹敌一百枚灰色运筹。用它下注，不仅赔率惊人，获胜概率也将得到极大提升。而且……”

他指向赌场更深处，那里隐约可见一个更加庞大、更加华丽、轮盘上图案也更加复杂、甚至有些诡异的赌桌，“它有资格参与更高等级的赌局——比如那边的‘财富风暴轮盘’，那里的最高赔率，是……一百倍。”

与女儿的心灵感应？那份最珍贵的、父女间独有的默契与温暖？李浩的心脏如同被一只布满冰刺的巨手狠狠攥住！

那是支撑他在无数个黑暗、绝望的夜晚，没有彻底垮掉的唯一光芒！是比他自己生命更宝贵的东西！如果连这个都失去了……他和女儿之间，即使近在咫尺，也如同隔着无法逾越的深渊！他还算是她的父亲吗？！

他看着卡戎手中那枚散发着致命诱惑的赤金筹码，又想到女儿躺在病床上，生命垂危的模样，想到那些追债人狰狞的面孔……

痛苦！难以言喻的痛苦如同最残酷的刑罚，撕扯着他的灵魂！他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牙齿咬得咯咯作响，额头上青筋暴起！

他仿佛看到女儿纯真的眼睛正看着他，充满了全然的依赖和信任……他又仿佛看到女儿的呼吸越来越微弱，生命之火即将熄灭……

救她！必须救她！无论付出什么代价！

“……我…………换……”

最终，这两个字如同耗尽了他身体里最后一丝力气，伴随着一声压抑的、如同野兽濒死般的呜咽，从他干裂、惨白的嘴唇中挤了出来。

他感觉自己的灵魂深处，那根连接着他和女儿的最温暖、最明亮、最坚韧的金色丝线，被一把无形的、冰冷的剪刀，“咔嚓”一声，无情地剪断了！

一种前所未有的、深入骨髓的、无法形容的巨大孤寂感，如同宇宙黑洞般瞬间将他吞没！他仿佛变成了一个漂浮在无尽虚空中的孤魂，再也感受不到任何温暖和连接！

一枚沉甸甸的、带着一丝诡异灼热感的赤金筹码，落入了他冰冷麻木的手中。

“你可以用这枚赤金运筹，继续在‘命运之轮’下注，”卡戎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指引，“但如果你渴望真正的转机……”他的目光投向了赌场深处那张散发着不祥气息的巨大轮盘。

李浩几乎没有任何犹豫！他已经付出了如此惨痛、如此不可挽回的代价！他要赌最大的！他要一次性赢回所有！甚至更多！他要让这该死的赌场付出代价！他要让命运屈服！

他如同一个失去了灵魂的行尸走肉，但眼中却燃烧着最后一点疯狂的火焰，紧紧攥着那枚仿佛燃烧着他灵魂的赤金筹码，跌跌撞撞地、一步步地走向了那个被称为“财富风暴”的、通往天堂或地狱的终极轮盘！

这个轮盘比之前的“命运之轮”更加庞大，也更加华丽，但上面雕刻的图案却令人心悸。

除了象征着各种等级财富的金币、钻石、宝箱之外，更多的是代表着可怕厄运的区域：缠绕着锁链的铁窗（牢狱之灾）、滴着黑血的骷髅头（疾病缠身）、破碎的家庭画像（妻离子散）、甚至还有一个深不见底的黑色漩涡，标注着“万劫不复”！

这里的空气似乎都更加粘稠和压抑，周围下注的“赌徒”也更加稀少，但每一个都散发着更加疯狂和危险的气息。

李浩的眼中，此刻只剩下那个最大的、由纯金打造、镶嵌着无数宝石、闪耀着令人目眩光芒的宝箱图案！它位于轮盘最顶端，仿佛是命运女神的终极馈赠！下面标注着触目惊心的字样——“惊天巨富”（一百倍赔率）！！

一百倍！一枚赤金筹码，如果赢了……那就是一百枚赤金筹码！足以让他瞬间从地狱爬上天堂！足以让他和女儿彻底摆脱困境，过上想都不敢想的富裕生活！

这巨大的诱惑，如同最强大的磁石，吸走了他最后一丝理智！

他颤抖着，伸出那只因为失去太多而变得冰冷麻木的手，将那枚承载了他所有绝望、所有牺牲、所有疯狂的赤金筹码，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地拍在了那个代表着“惊天巨富”的区域！

“转动它！！！”

他嘶吼着，声音因为极致的绝望和疯狂而彻底变形！这一刻，他不再是一个父亲，不再是一个人，他只是一个彻底输红了眼的赌徒，将自己的灵魂和未来，全部押在了这最后一次旋转之上！

主持“财富风暴轮盘”的，不再是普通的侍者，而是一个身形更加高大、面容笼罩在阴影中、散发着强大压迫感的存在。它缓缓伸出如同枯骨般的手指，拨动了轮盘的开关。

轮盘如同苏醒的远古巨兽般，发出低沉的轰鸣，开始缓缓旋转起来！速度越来越快，光影迷离，仿佛能将人的灵魂都一同卷入那无尽的轮回之中！

李浩瞪大了布满血丝的双眼，身体因为极度的紧张和恐惧而剧烈颤抖！他的心脏仿佛已经停止了跳动，血液在血管中凝固！他的世界里，只剩下那旋转的轮盘和无声的、绝望的祈祷！

成败在此一举！

天堂，或者……万劫不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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