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雪

　　“你叫什么名字？”

“你母亲的病，我会负责。”

“以后你就跟着我吧。”

又梦到过去了，方瑜揉了揉发涩的眼角，枕头上晕开一大片水渍。

和陆程洲朝夕相处了数十载，说没有感情是假的。

甚至有时候，方瑜会觉得，陆程洲那双眼睛，好像真的对自己有一丝独特的柔情。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她无数次在寂静的夜里祈祷，一遍又一遍地安慰自己，也许May只是陆程洲的一个普通朋友，又或者，是许久未见的远方亲人。

可现实却如同一把尖锐的刀，无情地划破她美好的幻想。

当真相赤裸裸地摆在眼前，方瑜才如梦初醒。

原来这不是她曾期待的爱情童话，而自己不过是一个连身份都没有的旁观者。

人总是对幸福充满无限幻想，可当幸福近在咫尺，自卑却如影随形。

方瑜深知，从一开始，这段感情就被打上了悲剧的烙印。

如果分开是早已注定的结局，那还不如从未开始，至少，心不会如此千疮百孔。

“27号，沈之玫，三号诊室。”

”医院里冰冷的广播声将方瑜从回忆中拉回现实。

做完艾灸，已近中午，可她满心都是苦涩，一点胃口也没有。

想去洗手间，但这一层和体检中心相邻，排队的人早已排起了长龙，

方瑜连下了两层，终于在血液科找到了能使用的厕所。

从厕所出来，她又赶上了中午下班高峰，人群如潮水般涌动。

方瑜逆着人流，穿过住院部，打算错开拥挤，坐货梯下去。

“哎，昨晚半夜来的那个男孩子，哎呦真可怜。”

“哦哦我也看见了，这么年轻就得了那种病呦，遭罪啊。”

两个小护士贴着方瑜匆匆走过，她们的话语如同一颗颗沉重的石子，砸在方瑜的心上。

她向来害怕听到这样的对话，那些被病痛折磨的生命，还有家属们绝望又麻木的神情，总是让她感同身受。

很多时候，病人家属抱着那一丝微乎其微的希望，却不知道，在专业医生的眼中，命运的审判早已落下。

“二号病房血氧饱和度紧急下降！所有人注意！”尖锐的呼喊声瞬间打破了医院的嘈杂。

一大群医生护士蜂拥而至，不一会儿，金属板床拖着一个浑身插满管子的男生，快速地往手术室奔去。

方瑜在看清少年面孔的那一瞬，感觉全身的血液都瞬间凝固，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紧紧攥住。

卓少航！怎么会是卓少航！

“等一下，卓少航！”

“这位小姐，我们这是医院，请你不要干扰我们正常工作。”

方瑜被护士死死拦住，跌坐在躺椅上。

不，不可能，一定是看错了，不可能是他！

“护士，护士，刚刚进去那个男生，他得了什么病？”

“不好意思小姐，病人的情况我们不能随意告诉别人。”

“我，我是他的好朋友”对上护士将信将疑的眼神，方瑜赶紧从手机里找出照片“你看，真的，我不骗你，求求你告诉我他怎么了。”

“不好意思，小姐，这是规定，就算你们是好朋友我也没办法告诉你的。”

手术室的灯恰到好处的熄灭，方瑜回头，老天再次把血淋淋的事实扔到了她面前。

是卓少航，真的是他！

“医生，他怎么样了？”

这次方瑜学聪明了，主动举起照片“我，我是他女朋友，打他电话一直打不通。”

“要我说，你们这些家属稍微上点心，病患都不会这么痛苦！”

“白血病晚期，你们，准备后事吧。”

白血病！

“哎卓少航你是不是瘦了？”

“能不瘦吗天天加班。”

“哎你流鼻血了。”

“没事有点上火。”

“这都秋天了，还有这么多蚊子啊？”

“我血型吸蚊子。”

消瘦的身体，止不住的鼻血，浑身的红斑……

原来一切早就有迹可循。

卓少航醒来的时候，对上的就是方瑜红肿的双眼。

“对不起。”

“卓少航你这个，你这个混蛋……”

少年的心无数次为眼前的女孩悸动，却没有任何一次比现在难过。

可是人生就是这样，真正的离别没有什么长亭古道，也没有什么劝君更尽一杯酒。

有的人迈向明天，有人留在了过去。

“沈之玫，你想听听我的故事吗？”卓少航轻声说道，他的声音虚弱却又带着一丝释然。

如果说悲剧的人生源于上辈子的所作所为，卓少航觉得自己上辈子一定是个坏事作尽的大魔头。

两岁的时候，卓少航的父母就离婚了。

没有出轨，没有争吵，就好像是一场突如其来的变故，他们只是突然不爱了。

两个人都在大步地往前走，走向光明的未来，可没有一个人回头看看被留在原地的卓少航。

小小的他被送给了爷爷奶奶，在那段时光里，他也曾拥有过短暂的美好与温暖。

夏日的夜晚，爷爷会带着他在院子里乘凉，摇着蒲扇驱赶蚊虫，奶奶会给他煮甜甜的绿豆汤。可这样的日子并没有持续太久，爷爷奶奶去世后，他的世界再次陷入黑暗。

他被过继给嗜赌成性的舅妈，在那个家里，他饱尝了生活的艰辛。

满身的伤痕，饥一顿饱一顿，成了他生活的常态。

那些漫长的黑夜，他只能蜷缩在冰冷的角落里，独自舔舐伤口。

终于，他凭借着自己的努力，考上了本市最好的大学。那是他人生中的一道曙光，他以为自己终于可以摆脱命运的阴霾。

他进入了自己梦寐以求的企业，结识了好多志同道合的好朋友，还有了喜欢的女孩。

可命运似乎并不打算放过他。

他不明白，也曾在深夜里对着寂静的夜空抱怨，为什么是自己，凭什么是自己。

时间是一条无声的河，从不为谁停留，也不为谁倒流。

他曾想把受过的苦楚悲喜积攒起来，等闲暇时一并讲给爱的人听。

可如今，他宁愿自己独自承担所有的痛苦，也不想让方瑜再为他难过。

“我是市井小民，梦想是身边人平安，娶个喜欢的人，平平淡淡安安稳稳过这一生。”卓少航的眼中闪烁着泪光。

“其实，不怕你笑话，我给你写过信，但没有寄出去。”

“为什么？”

因为文字有时候太贫瘠，而有些感情太重太浓，像一团棉花堵在心口。

就像你问我想说什么，我不知道，只是我看着你，突然就好想好想叹气。

“可能，这就是长大的代价吧。”

成长如抽筋剥骨般疼痛，直到某天，言语再也说不出心中的苦楚。

卓少航又想起自己的微信置顶：

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