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准备战斗

　　深夜，孟庄西面山沟上的树林里，老孟吧嗒吧嗒抽着烟锅。

老人们说夫子山区有两百零八座山头，很多山坡因相连而共用名字。因孟庄在此，这座山坡早已被人忘了原名，如今都叫“孟山”。孟山不高，像个藏在群山里的孩子，东面陡峭、西面平缓，进村却只有一条路，必须穿过眼前这条山沟。沟深约五丈、宽十丈、长百余丈，沟底修成路，能并排走两辆大车，沟两侧怪石嶙峋、草木丛生。北边山底到山腰是村民开垦的梯田，层层叠叠，有些田埂高度超过一人；南边则是零碎的“巴掌地”——有老农垦荒时数地，明明记得八块，弯腰捡斗笠时才发现第八块被盖住了。这山里贫瘠穷苦，却磨出了村民的韧性：敌人扫荡多次，他们就转移多次，可山火扑不灭，人心更烧不死——狗日的鬼子，只要老子没死，就跟你死扛到底，但也不能硬扛，不到万不得已，绝不做送上门的靶子。

天黑后，老弱病残悄悄转移了，民兵和青壮年全留了下来。游击队和民兵打头阵，其他村民看情况接应，若战况不利就立即撤离。

烟锅里暗红的火星在树林里忽明忽暗。新加入游击队的石头刚打完上午的仗，还是紧张，接过老孟的烟锅抽了一口，被呛得直咳嗽——这烟比烈酒还冲，辣得他嗓子眼生疼。老孟拿回烟锅，笑得像长辈疼孩子：“小子，毛还没长全呢，得多练练。”

其实老孟不算老，游击队平均年龄才二十一岁，三十岁就算“长者”了，加上他那张饱经风霜的古铜色脸，看着像过了四十岁。

王志先坐在一旁，心里又紧张又憋屈。他讨厌老孟，觉得老孟故意针对他、打击他——不就是之前提了句要审查和国军有牵连的人吗？那也是为了队伍纯洁，怎么就招来了老孟和铁蛋的“合伙报复”？

上午第一次参加战斗，他用汉阳造打光一个弹夹，一枪没中。但他觉得自己挺勇敢了——毕竟李智说过，新兵上战场吓尿裤子的多了去了。他出身不算富，几亩薄田遇灾年就得挨饿，老爹吐血供他到省城上学，思想活络了，却看不惯国军麻木，才加入党组织。本想在军分区机关舞文弄墨，可营连长嫌他累赘，上个月才主动申请来夫子山，想当冲锋陷阵的英雄。

眼下听说要拿四十多号人伏击两个连的伪军，他急了：“这么打不是开玩笑吗？”老孟却懒得理他，带着铁蛋看地形，把他晾在一边。王志先越想越气，他自恃一肚子学问，打仗却不如目不识丁的庄稼汉，偏偏老孟还不把他这个县委干事当回事，连任务都没派。

他凑过去跟老孟“理论”：“万一伪军分兵进来，地雷炸一半，剩下的攻上来怎么办？”

“后面有队长盯着。”

“要是情报不准，敌人偷袭别的村子呢？”

“都说了后面有队长。王干事放心，二狗子来就是给咱送枪送子弹的。”

老孟说得云淡风轻，仿佛两百伪军只是来送物资的。王志先看着他那张脸，想起官渡之战曹操以少胜多，也想起赤壁之战八十万大军惨败——以弱胜强不过是史书上的故事，眼下四十多条枪对两百伪军，要么成就佳话，要么血染山林。他不怕死，早做好了为国捐躯的准备，却不想死在这漆黑的林子里，更想战死在烽火连天的大战场，死得壮烈。

可越想越怕，握枪的手直冒汗，呼吸也急了。旁边的铁蛋抱着枪靠在树上，呼吸匀称，像来打猎似的泰然自若。王志先扭头看他，心里更不是滋味——这小子不过是会打枪的愣头青，凭啥比自己镇定？不过他又安慰自己：栓子没文化，往后当指挥员还得靠我这种识文断字的，军分区吴司令都说了，指挥员要打仗也要学文化。

地雷埋好了，干草捆和封着口的桐油坛子也备好了（桐油味大，得用时再点）。时间一点点过去，老孟抽完两锅烟，也靠着树眯眼休息，铁蛋好像睡着了，只有王志先还在紧张。他抬头看天，树枝间星河灿烂——若没战争，他早该毕业了，正在学校教书，哪会像现在这样？该死的鬼子，该死的战争……他甩甩头，又想起了刘芳，她那么美又那么干练……

突然，侦察员跑过来：“敌人来了！”

老孟站起来，声音沉稳得像去赶集：“兄弟们，干活了，让他们有来无回。”

这话不响，却像颗定心丸。王志先握紧了枪，看着老孟和铁蛋的背影，心跳得更响了——这场仗，到底是生是死？

王志先心里又泛起新的紧张。身旁的民兵队长孟小麦和他年纪相仿，一直没吭声，估摸着心里也发怵。毕竟不是摸爬滚打的老兵，光是闻闻死人味都能把胆子练大，可眼下这仗谁不慌？

但再紧张也得打。王志先强撑着坐直身子——其实他多虑了。刘东把刚从军分区拉来的四十颗地雷全埋在沟底，还设计成连环雷，拉响一枚就能引爆一片，足够干掉七成伪军，剩下的准被炸得晕头转向。张排长带着五十个新队员，早跟刘东埋伏在北面山坡西侧，就防着敌人后续增援。

临战前，老孟总算给王志先派了任务：指挥后面的青壮年点草捆，等他命令就往下冲。王志先心里松快些，咬牙让自己镇定下来。

没多久，沟底窜出十几个黑影——是伪军的侦察兵，鬼子管这叫“斥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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