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逆子！

　　朝阳从地平线上露出了个轮廓，光带来了热，热引动了风。

玉带山上缠绵的雾便这样被风扯成了云，聚起了薄薄的晨雨，斜斜地飘向依山而建的临淄城。

“滴答。”

一滴雨珠落在昨夜当值的守城副将脸上，这倚着城投矮墙陷在浅眠中的人儿打着激灵跳了起来。

“谁？”

拔剑四顾，只有周遭因听见了动静而转头望来的城门守军们同他面面相觑。

让副将惊吓到失态的那个谁，并没有到来。

也是，临淄城虽临近边关，但距离真正的边关还隔着好几重山，以及大越花费近三代才筑成的天下第一关——瓦岗防线。而大越最精锐的军队便驻守其中。

北边的赤发狗贼便是长了翅膀也休想越过防线。

这里是安全的。

“看什么看？！都去巡逻！今日往瓦岗运粮的队伍可就要开拔了！都打起精神来！”副将呵斥着众守军，“王二狗！去催早饭！老子的肚子响了！”

“是是是！”名为王二狗的小卒从众人中出列，一面陪着小心一面猫着腰往塔楼里钻。

副将发了一通威风，心中方才那点小小的不快便得到了抒发，虽然眼下这场朝雨稀疏不堪，但他仍旧寻了个有遮蔽的地儿大咧咧地面朝远处的玉带山坐下，看着玉带山脉中最高的“玉指峰”怔怔出神。

“大越第一峰啊。”他口中喃喃道，“你可得撑住这片天啊。”

……

玉指峰其实并不是大越第一峰。

大越真正的第一高峰实则沉睡在遥远的北方，在那分隔了大越旧都长平城与曾经的大越第一港尧都城间的天山山脉中。

那是被无数饱含着对旧日故土及昔日辉煌的大越人含着泪呼喊过的名字：天玑峰。

它象征着大越先祖在元和、隆武二帝的带领下曾独占这方大陆七成版图的辉煌，也象征着大越自弘文、甘露而始的颓败。先代圣主的陵墓皆在其脚下，无数英豪至死亦要以其首遥遥对向它。

而时至今日，曾昂首睥睨的大越便如这守城副将一般，蜷缩在玉带山脉后，瑟瑟抖着，将玉指峰唤作大越第一峰，在心底里祈祷着它能将这片天撑住。

可已有少数人知道，它将要撑不住了。

或许大多数人心中也隐隐这样知道着，只是不愿意承认。

更不愿意为之做些什么。

这山若是塌了，他们便再往南去，二三十年后，再依托南边的某片山脉修筑雄关、再将南边的某座山唤作“大越第一峰”、再瑟缩在关与山后、拿脚踹起瘦弱的王二狗呵令他去给自己取酒取肉、恣欢谑。

但总还是有少数人记得。

记得真正的大越第一峰究竟在那里。

记得自己究竟该做些什么。

……

“愿埋我骨天山下，世世望云生天玑。”

“愿葬我首天山上，祈我河山满隆昌。”

朝雨下了一小阵儿便停歇了，岳家武馆大堂中，岳山换了身新衣，手持三柱香向堂上供着的牌位们默默祝祷。

三拜，三叩，然后将香插在牌位前的香炉内。

岳山站在牌位前低头说了段旁人听不见的话，随后让至侧边。

“信儿，来。”

眉间含着倦意的岳信被其母拽着从大堂一侧来到牌位前。

他的手里被塞了三柱香，在如岳山一般拜过祖宗牌位后，岳山清了清嗓子：“信儿，我与你母亲外出月余，今日归来，如先前所约一般，将要考校你的文武功夫。”

他顿了顿，朝着祖宗牌位拱手一拜，继续道：“这是岳家先祖立下的规矩，凡岳家子弟成年后必须经受考校，其后由长辈指引择一业以谋生——这本是三年前便该举行的，但全赖我跟你娘对你太过溺爱，一拖再拖，直至今日才来办这件事。”

“虽说这是考校，但其实选择终归还是在你。”岳山看着自己模样懒散的儿子，心中有叹息，但更多的事不舍与担忧，“信儿，月初的时候为父将这一届武馆的学徒交予你代训，李婆以及众学徒、众街坊讲你训的不错，要不今后你便子承父业，经营武馆吧，地方为父已经物色好了。”

“你看怎么样？”岳山用探询的目光看着岳信，只要岳信一答应，他便好将博望城这一安排提出来，将岳信忽悠着也护佑着远离即将爆发的战乱。

“经营武馆啊。”岳信挠了挠头，心底倒是盘算了一下。

在当武馆代班教头的这一个月里，他识海中的摆烂计时器几乎是倒着转的，这一客观事实严肃地说明：这份工不适合摆烂。

“不，我不要。”岳信摇了摇头。

“那要不继续读书？为娘有故友在东都城里开了家书院，常有大官被请进书院讲课，里头八成的学子都能中举，还有两成特别优秀的，不用考试，直接就被大官们提携着进了官场了。”岳母给出了另一条路。

东都城和博望城相距不远，而且还是大越国都，若战乱爆发，一来东都城相对安全，二来就算是要逃命也能逃的快些。

“不，不去。”岳信这回连考虑都没考虑一下。

在这个时代学文的卷的比学武的还厉害，他倒是可以消极怠工，随意摆烂，但这毕竟是母亲动了关系寻来的路，他虽然要积累摆烂时间，但还不至于去糟践自己母亲的心血。

“那我有相熟的镖局，考不考虑从事押镖工作？他们最近正要走一趟博望城，正缺人。”岳山只想把岳信往博望城送。

“不，不去。”押镖，白加黑的，到时候还不把岳信这些年存下的家底亏个精光。

“这也不去，那也不去，你心中到底是个什么计较？”岳山怒意上涌，毕竟他江湖人称“怒雷霆”，易怒、然后大发雷霆从来就是他的标配。

“啊……”岳信挠着头，适合摆烂的工作，你究竟在哪里？

“有没有守墓或者仓管的工作推荐的？”良久，他给出了答案。

“逆子！”

临淄城近乎静默无声的朝雨停歇后，天空中才炸响了这一声由大地上爆发出的雷霆。

读书三件事：阅读，收藏，加打赏！